云端门下

月涯玉生温(将进酒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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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「月涯玉生温]

   灯熄了。

   不知是谁扬起了大折,灯又明起来。

   雪越下越大。

   姚温玉斜斜地倚毡浅眠,红线半隐在袖间,给他苍白的底色添上些许生气。屋内很暖,火光都掩着,窗边摆了不少开得茂盛的花草——如果......若非大雪绵延、满天满地,倒真像是场平平稳稳的春三月。

   案边的碗泛着光,温润如玉。

   乔天涯策马疾驰在大雪里,他背着琴,冲过围栏,一身风尘如雪般纷乱,又忽地席卷而过。他滚下马背,怀里护紧什么。费盛来拉他,他也没伸出手去。他爬起身,目光盯住长长的廊——灯光是隔了很远,微弱而渺茫,但......

   马儿在后面抖着鞍鞯上的雪,踢踢蹬蹬,裹在雪中。

   慌乱复慌乱,濯濯松间月,终是为一人急急地披拨云雾,欲将自己的光茫,自己的热血,自己的温度全都送他给他赠他予他。所幸,璞玉只是蒙尘,时机未晚,所恋尚温。

  腕间,红线随风扬起,耀目而炽烈,招呼

着遥遥的那点亮,他们不孤单。

 “元琢,元琢……”乔天涯的声音轻轻很轻很轻,哄孩子似的,怕扰了什么。

  元琢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唤他,远远的,又很近,煦煦暖暖,像三月天里的一场春风,“呼啦啦”鼓满天地,于是凛冬散尽、雪融草青。

“元琢,元琢,起来喝药......”

  好听,像整个人泡在汪热泉里,全身酥酥麻麻 。 他忍不住想多听会儿。贪恋的感觉,是好久没再有。他想耍些孩子脾气,就像小时那样——以前的元琢其实爱吃甜食,在还是香香软软、可可爱爱的孩童,他总撒娇啊央求啊吵着要糖吃——还有糖葫芦。后来,后来就是璞玉元琢,不能任性幼稚。他面含浅笑,久病而清冷的脸上漾起薄薄的红。

 “元琢……”那人倒不安分,姚温玉只觉得脸上一热,带着薄茧的手指便抚过他的额,轻轻柔柔,又勾回脸侧。

  他睁开了眼。

  屋内只点了一盏烛大,屋外下着雪,天色暗沉,冥迷不清。朦胧间,他终是看到梦中想过无数此次的那个人,那张面孔,被烛色染了半边,打上浅浅的轮廓。

  他说不出话来。

  乔松月一手端起药碗,扶他坐起,又一点点喂他喝下。他顺从地张嘴。药很苦,和以前一样,冲散了梦中怀想的甜。他有几分怅然若失,双眸垂着盯住被角——平整、清洁,只几丝细小的褶皱,一如自己卸掉肩负的使命,终是放下心来。

  放下心来,来看眼前人。

  喂完了药,乔松月也不说话,只是敛起眉沉沉地望着。他眼角有淡褪的红痕,眸子里却藏了一轮孤月当空,皓皓寂寂地洒遍千林万野,含满了山河。

“......对不起......”姚温玉喃喃道。想说的话很多很多,但到了嘴边只剩这句,没头没脑。

  他鲜少向人道歉,那些无关的人或物他从来不会挂怀,游离了半生人世,落了泥潭,失了命数,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,也自觉更无甚可碍心之事了。然而……他终是块生了温的暖玉,再不能清清冷冷、孤零无依,眼望着乔天涯显出清癯的面容,和不知熬过几许时光,双目挂上血丝。他还是会难受。苦涩席卷着,像口中的药味经久不去,一直蔓延到心底。

 “你……”他又说不出话来。

  对视了很久很久,乔天涯垂下眼帘,将元琢的手捞起来,所触生凉。于是放在手心里暖着,一边摩挲他的指尖、指节,和掌缘磨出的旧伤。姚温玉倒也不抽手,随他摆弄,紧接着看乔天涯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手贴上额角、面庞,然后覆在唇上,轻如片羽,炙烫灼人。他竟沁出泪来。

 “你......“如何救得我……”元琢的话似是哽咽出来的,喉咙涩哑,带几分哭腔。

  乔天涯没听见一样,也不搭话,只小心翼翼将姚温玉的手埋回被里,掩好被角,然后手心一张,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饴糖。

  姚温玉一怔,心防冷不丁又被这糖融开一个大大的缺口,情绪一股脑倾倒,眼泪“唰”地就下来了。

  乔天涯一时间慌极了,手脚忙乱地掏出帕子,都如何也止不住失而复得之人难言的泪水。

  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元琢,如此失态,如此栖惶,又如此地令他心疼复心疼。先前的半世清风朗月璞玉明华似乎都是假象,真剖开层层叠叠的伪装,只是个孤单的孩子,渴望有人陪。

 “元琢”,他轻轻唤道,将糖递到嘴边。姚温玉不想拒绝,低头顺势噙在嘴里,泪慢慢止了。

 “你让我去菩提山种一棵树回来”,乔天涯声音很平很缓,像在讲故事。“我到了山上,才想明白你是想哄我离开,于是下山来寻你,却在山脚处遇见一人。”

 “那人一身寻常布袍,看上去不似僧道,却自然一种游方物外的淡然。而且很奇怪,他只是远远朝我招了下手,我就没缘由地信了他,不由自主掉转马头。

 “他称是受过你家恩惠,欠一人情未还,于是赠我一纸药方一包药引,他说,‘迟归’索命,固然不治。然可以此药延阳寿二十载。但世无尽善之药,这二十载服药者必不能过于忧思劳苦。尚且,也只是延缓毒性爆发的时日。二十载后若毒发,则势如‘疾追’,不可救。”

  “元琢”,乔天涯耷拉下眉眼,“他说‘此药有弊,慎行扶择’。我自私得紧,替你选了,于是寻那几味药。中间怕你先扔下我,就传信兰舟,让他......”

  元琢猛一抬头。

  乔天涯自知失言,顺势改口道:“传信给主子让他从宫中寻些灵参,将你的命吊住。然后配齐药材,才回来见你。幸好......”

  不知子兮奈若何?他终于怕自己患得患失,到头来也只是一厢情愿,于是忐忑、折转,在窥见希望的狂喜中仍旧带着深藏的隐忧,不知是算不算错过。 

  噫吁嚱兮击掉为歌。他又哪里晓得,在城破功立的那一瞬,姚温玉的世界里就只剩了他一个。成并是他,败弃是他,不会再有犹豫、焦虑、彷徨、苦灼,即使身陷红尘,不再璞玉元琢。

  姚温玉轻叹一口气,静了片刻,然后不知怎的脸上的薄红深了几许,潋滟成轻浅桃色,明丽、鲜活。他伸手勾住乔天涯的发,仰头吻上他的唇。

  窗外的日光停了雪,刺透阴云,重新盈满人间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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